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以其虚心有节被视为有君子之风,素为文人雅士所喜爱。因此画竹,常为习国画者所必修。画史上以画竹成旷世名家者,清代郑板桥最为人熟知。
画竹看起来似乎简单,用笔墨拉出一节一节的竹竿,再在中间以上的部位用墨迹挥写出重重叠叠的“又”字和“个”字,婆娑有声的竹叶便栩栩如生呈现于前,再用漂亮的书法写上点题的诗句,画即完成。想当年板桥以竹配石、配兰,再加上他那如“乱石铺街”的绝妙书法,不知迷倒多少骚人墨客、文人雅士乃至达官贵人。
看过沈威峰画竹,才知道,画竹远不如此简单。
不简单在于,线条与墨色的运用和控制,竟体现出迷人的光影和神秘的层次感。画画所有墨色全为一种颜色是一个死寂平面。只有黑、白、灰错杂相间,而且灰色层次变化无穷,才能显示出空间层次的变化无穷。威峰画竹之妙,在于墨色掌握的浓淡搭配屡有奇招。浓墨的竿、叶为近,淡墨的竿、叶为远,浓墨的竹节为刚,淡墨的竹筒为柔、显透明、出光影,特别是那些运笔中出现的飞白,更显示出光的闪亮。明晰的线条为竿为叶,淡淡的墨晕为雾霭为山影。这种浓淡的搭配,奇妙地展现出一片气韵流畅的深远,和一种深奥神秘的涌动。
不简单在于,画面布局体现出鲜明的节奏感。或横幅、或条幅、或斗方,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画多少根竹,竹竿伸展指向何方、线条如何交叉、穿插、倾斜的角度大小等,无不深有讲究。稍有不慎,便会败坏画面。纵向的条幅一般为几枝竹,横向的横幅则有几丛的组合。威峰的竹画,不但在疏、密、粗、细的几枝竹的处理上表现出生动的交叉、穿插与节奏,在多丛组合中,也体现出优美的变化与鲜明的节奏。这种节奏使得竹丛多而不乱,错而不杂,拥而不挤,每枝每节甚至每一张竹叶都显出生机与灵性。是啊,大自然,不就在这种和谐的穿梭与避让中从容地伸向阳光,获取自己的生机吗?
不简单在于,画面结构力量的平衡。画面的结构,不论左右还是上下,都有力量的平衡在起作用。力量不平衡的画面,让人心理上不得安宁,难以产生美感。画竹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要在纵向竹竿的上部,铺展开横向的竹叶。浓淡杂陈、层次重叠的竹叶,使得画的上部浓重,画面显得头重脚轻。为了稳住阵脚,画家在下部画上大小不等的石头或土坡,添加若干嫩细的竹枝,整个画面上下便十分自然地平衡了。左右也是如此,不可能平铺直叙,总有一头较密实,另一头疏朗些。从空间上看,疏的一边轻,于是画家信手画上两只奋飞或驻足歌唱的小鸟,加重了这一头的重量;或者,让靠边的一枝新竹向边缘大幅度倾斜,就象一支将要撬起的杠杆,地球的重力加重了这一头的重量,整个画面实现了惊人的平衡。
威峰竹画不简单还在于,现代写意的中国画竟可表现出无限生机。现代人画竹,可参照的先贤圣物太多,如果还如板桥等人一样,以性情人品的象征为主题,想赢得现代观众的青睐,必败无疑。中国文化中对高尚人品的追求与赞美,在板桥等人的竹画中已有充分的表现,驻情于此,我们就还不如停留在板桥的画案上止步不前。威峰画竹,脱出了这种窠臼,创造了自属于己的画境和天地。他的竹,是一片有生命的竹,一片吐纳酝酿自然生气之竹,一片生存站立在广袤深远的自然空间中的竹。中国文化赋予竹之文化品格,盎然地流动在这些充满生机的竹影中。仍然是虚心,仍然是有节,仍然是豪情万丈的大写意,但是,我们仿佛能感受到阵阵涌来的氤蕴的气流、清脆的鸟鸣、和随风摇曳、竿叶摩挲的沙沙声。
赏竹的角度有多种:墨色结构、人品象征、意境渲染、真实生动等等。威峰之竹,早已不同于板桥之竹,占尽诸美,自成高格。我不能说,威峰画竹,已臻最高境界,正如一句广告词所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但我敢说,在目前的造诣与功底上,凭他的悟性与勤奋,他能够达到最佳之境。多少年后,威峰会进一步用他的画作证明,今天收藏他的画——特别是竹画——者,该是何等的庆幸。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