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去井冈山作短暂的采风,站在高山之上,凭栏四望天地之间,但见那漫山遍野的竹海,仿佛整装待发、波澜壮阔的队伍,豪情勃然、气势磅礴地于群山中密集排列,只要风旗雨旌一摇,就会随时发出冲天的怒吼。那情境、那壮观的景状让我大饱眼福,顿生雄壮豪放之感。身临其境,才感叹大自然之伟岸,不禁由衷地钦佩起这里的竹来,有什么能与这里的竹海相比呢!这里的竹子是永不孤独的,它群生群长,患难与共,高可摩天,低可触岩。它密密匝匝葳葳蕤蕤罗列有序,它粗壮如柱修长笔直葱郁向上而不旁逸斜出地生长。当此之时,面对眼前的伟竹林立,顿觉自己是多么的卑小,我真真地为自己曾有的寡闻少见和小家子气而感到惭愧了。
在这样的植物面前,我只有叹为观止地躬身膜拜!
井冈翠竹早有耳闻,而且慕名已久。如今得瞻其颜确实令人激动不已。我年少时就曾学过《井冈翠竹》课文,至今我还能够背诵几段呢!比如其中“大家用它搭过帐篷,用它做过梭镖,用它当罐盛过水、当碗蒸过饭,用它做过扁担和吹火筒……”“毛竹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不同残暴低头,不向敌人弯腰。竹叶烧了,还有竹枝;竹枝断了,还有竹鞭;竹鞭砍了,还有深埋在地下的竹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到春天,漫山遍野,向大地显露着无限生机的,依然是那一望无际的青青翠竹!”虽旧文重温,我还是认为这一段在当时是十分精彩的,隐喻着风吹雨打、刀砍火烧中的革命者之坚定气节和不畏强暴之精神,给我们这些生长在新世界的少年以鼓舞和力量。
是啊,少年时的想像总是如此的美好!它可以摒弃一切污垢而直接进入对于生命本体纯粹的、直接的拷问,它可以让一种美质的东西从此占据憧憬的心灵,它可以把人生的一种旷达放进广远的天地间任其飞翔和驰骋。于是,在长长的一段岁月里,我时时刻刻地留心绿竹能给予我以人生慰藉,并以此来勉励自己。步入而立之年后,这种情感愈加强烈和浓厚,从而在阅读历朝历代的古诗文中,认识和超拔关于生命本质意义的思考———谁能制长笛,当为吐龙吟。———南朝刘孝先《咏竹》:非君多爱赏,谁贵此贞心。———隋朝明克让《咏修竹》: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唐代杜甫《严郑公宅同咏竹》晚节先生道转孤,风霜惟有竹相娱。———宋代苏轼《竹坞》:山风与溪竹,共作一林秋……
如此的借竹抒怀,令我看见了另一个天地间的另一种人生的趣味和追求所在。我想起舜帝南巡死于苍梧后,他的爱妃娥皇和女英泪凝斑竹;我想起“竹林七贤”于竹林中吟诗作画情景;我想起陶令清晨推开竹门到东篱下采菊之乐,那修磨心性凝思禅理的情境,让我慨叹不已!是啊,古人能以竹的虚心谦逊、竹的虚怀若谷、竹的坚韧不拔、竹的高风亮节为人生追求之大境界,去为其大写的精神世界开拓一个广阔的空间,从而完整着整个人生;当年的先辈们也以翠竹为楷模,在凄风苦雨里生生不息,在万劫不灭中顽强地挺起身躯,为人类的大同与自由而奋争,等等这些优秀品德,不能说不是给我们这些现代青年以很好的借鉴与参照的样板。
竹有阳刚之气,又具阴柔之美。三千年华夏国粹,竹君始终是东方人追求的境界,但同时又与东方文化紧密相联。一管柔毫可以写出最美的文章,可以画出最迷人的图卷,那些竹简史书的鸿篇巨著之所以流传下来,大可将竹之功记上一笔。
竹是人忠实的伴侣,它任砍伐任焚烧,粉身碎骨无怨无悔地为人类服务,让我深切地感动。读竹而知人生苦乐,读竹如读人生整个过程。那片片征服风霜雨雪的竹林,是生命强劲的真实写照。它服务于人类,它又启示着人类,它和人一样,为着一种生存状态而活,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它的生长,即使是巨大的石块,也会被它掀翻,冲出坚硬的地壳而奔向阳光。它站着生也站着死,它一生青翠一生无所牵累,它拒绝尘世之埃噪杂之所,努力把自己交给最边远、最艰苦、最贫瘠的地方;它选择高山也能存活于平原,只要有根,就有它生命的旺盛,这是竹不同于其它植物的本质地方,难怪古人把孤松、傲竹和腊梅称为“岁寒三友 ”,其中的意蕴和神髓,足可理喻。
我想,如今的井冈翠竹仍同当年一样,甚或比那时更为葱郁繁茂,那高耸入云的姿态一定又会让众多的作家和画家们生发出无限的联想和感慨,创作出更为动人心魄的作品。这是竹之所赐,这是生命之所能寄予的真情,我们应该感谢翠竹。 |